■編者按：40年前，坦贊鐵路剛剛開工，那是中國援助非洲弟兄的標志。而40年后在贊比亞，中國在海外最大的礦產(chǎn)企業(yè)年產(chǎn)10萬噸銅，最大的中非農(nóng)業(yè)合作項目鋪開幾千公頃，“贊比亞中國經(jīng)濟貿(mào)易合作區(qū)”拔地而起。
　　中非傳統(tǒng)友誼，顯示了更多層次的時代內(nèi)容。

贊比亞首都最大的市場，中國的衣服琳瑯滿目

在中國投資的贊比亞謙比希銅礦,冶銅工人等待上工。

　　“中國”，無處不在
　　中國的銀行，大標牌閃閃發(fā)亮
　　南部非洲大陸的雨季剛剛結束，雨水的下一次到來恐怕還要等待長達半年的時間。
　　在首都盧薩卡，一位典型的贊比亞市民很可能發(fā)現(xiàn)，他一天中的生活將與“中國”這個陌生又熟悉的事物發(fā)生千絲萬縷的聯(lián)系。
　　他吃個早飯。當?shù)貍鹘y(tǒng)食品希瑪，原料玉米卻產(chǎn)自距盧薩卡50公里的中國國企，中墾農(nóng)場。
　　他走上街頭。在繁華的商業(yè)街開羅路上，“中國銀行”的大標牌閃閃發(fā)亮。即便是其他建筑，他聽說，中國公司已經(jīng)占據(jù)了贊比亞建筑市場80%的份額。
　　不論手機還是固定電話，他打個電話，都得使用由中國的華為和中興公司架設的通訊網(wǎng)絡。他打開報紙看到連篇累牘的黨派爭斗，反復爭論的話題，是關于中國的礦業(yè)公司、中國的商人。
　　盧薩卡街頭沒有麥當勞，但他可能會遇到“遠東飯店”或者“四川飯店”，滿街的連鎖超市“Budget Store”是中國人開的，當?shù)刈畲蟮馁徫锸袌?ldquo;Kamwala”是中國公司修建的。
　　他累了回家。中國制造的電視機里卻傳來新聞，“總統(tǒng)班達在訪華期間同中國政府簽訂了經(jīng)濟技術合作協(xié)定，政府將把貸款的70%用于本國公路建設……”

　　“資源報國”
　　“我們雖然是企業(yè)經(jīng)營，但也要兼顧政治責任。”
　　從贊比亞首都盧薩卡出發(fā)，一路向北，大約5個小時的車程，就可以進入銅帶?。–opperbelt），到達贊比亞第二大城市基特韋（Kitwe）。“銅帶”指的是一條長250公里、寬65公里、向西北延伸至剛果（金）的銅資源區(qū)。這是世界上最大的沉積型銅礦床，贊比亞境內(nèi)已探明儲量為12億噸。礦業(yè)，是這個國家的支柱。“到目前為止，這是中國在境外唯一已經(jīng)正常生產(chǎn)和盈利的礦山。”中國有色礦業(yè)集團有限公司（簡稱中色集團）總經(jīng)理羅濤告訴南方周末記者。
　　羅濤指的是離基特韋30公里處，著名的謙比希銅礦區(qū)。1998年，中色集團旗下的中色非洲礦業(yè)有限公司（NFCA）以2000萬美元收購了謙比希銅礦。該礦區(qū)最早由英國公司開采，但英國人早在1983年就已經(jīng)由于各種原因撤出。
　　NFCA總經(jīng)理王春來透露，雖然金額數(shù)量不高，但涉及中國海外資源戰(zhàn)略，這個項目得到了中贊兩國高層的支持。“我們雖然是企業(yè)經(jīng)營，但也要兼顧政治責任、經(jīng)濟責任和社會責任。”王春來說。
　　事實上，謙比希銅礦的經(jīng)營非常出色。自2003年投產(chǎn)后，NFCA在2008年收回了全部投資。目前加上新開發(fā)的礦體，銅產(chǎn)量每年可達5.5萬噸，年利潤4000萬美元，雇用當?shù)毓と思s2500人。
　　但謙比希銅礦的經(jīng)營絕非一帆風順。2005年4月，該礦的合作單位發(fā)生事故，造成部分贊比亞工人死亡。于是關于民族仇視的傳言一度被反對黨利用，成為攻擊中國投資的把柄。
　　如今，中色集團已經(jīng)在贊比亞建成了以礦山企業(yè)為龍頭的有色金屬產(chǎn)業(yè)鏈。2007年2月4日，中贊兩國領導人共同為贊比亞中國經(jīng)濟貿(mào)易合作區(qū)剪彩。合作區(qū)面積達11.58平方公里，由中色集團開發(fā)和運營，目前已有13家企業(yè)加入。而中色集團已經(jīng)在當?shù)負碛匈Y產(chǎn)11億美元，累計向贊比亞政府繳稅5500萬美元，并雇用員工6500人，當?shù)毓と藬?shù)量達86%。在2008年世界金融危機期間，中色集團又以相對低的價格收購了盧安夏銅礦，期望在未來可達年產(chǎn)量10萬噸。
　　與謙比希銅礦一起，NFCA的銅產(chǎn)量可以在目前贊比亞六大銅礦山公司中排名第三位。第一位的印度公司年產(chǎn)銅量可達20萬噸以上。贊比亞2009年產(chǎn)銅共69.8萬噸。
　　同時，謙比希銅冶煉有限公司（CCS）也在準備擴大投資規(guī)模，爭取達到年冶煉銅25萬噸。這意味著它不僅僅可以完全消化NFCA的銅礦石，還可以從其他礦山公司收購。中色集團權威人士透露，他們每年冶煉的銅，絕大部分都會運回中國，“我們是資源報國”。
　　中國已經(jīng)成為全世界最大的銅消耗國，2009年進口精煉銅318萬噸。中色集團總經(jīng)理羅濤告訴記者，中國的對銅的國際依存度達75%，而且銅價遠比鐵礦石高。
　　他回憶說，2007年2月，國家領導人訪問贊比亞，聽完中色集團的匯報之后，提醒了他兩條：一是要環(huán)保、安全達標，二要講和諧社會。
　　在贊比亞，中色經(jīng)營醫(yī)院，捐獻修建汽車站，給學校捐款，甚至還為當?shù)夭柯淝蹰L修建院墻。

　　“太嚴格”的勞動法
　　“實在是‘太健全’了，法律水準有點超前……快50%的人沒工作了，還要搞這么多房補、教育補、交通補，還不能隨便辭人，要有不良工作記錄才可以。”
　　講到在贊比亞投資的困難，除了講當?shù)厥袌鲇邢蕖趧恿λ刭|不高，中國企業(yè)家們最常講到的就是當?shù)氐膭趧臃?ldquo;太嚴格”。
　　經(jīng)歷了長達近70年的英國殖民統(tǒng)治后，獨立后的贊比亞依然大量繼承了英國司法系統(tǒng)，其中包括非常健全的勞工保護法律條款。
　　“實在是‘太健全’了，法律水準有點超前……快50%的人沒工作了，還要搞這么多房補、教育補、交通補，還不能隨便辭人，要有不良工作記錄才可以。”贊比亞中國經(jīng)濟貿(mào)易合作區(qū)副總經(jīng)理昝寶森對南方周末記者說，“經(jīng)濟發(fā)展的初級階段必然要有一些法律，公平是被放棄掉的，每個發(fā)展階段都有不公平的現(xiàn)實，他們應該學會接受這個。”
　　但很多贊比亞人似乎沒有學會接受這種現(xiàn)實。強大的工會組織每年都會與資方進行工資談判，這對于國企出身的中國企業(yè)經(jīng)營者來說完全是陌生的。“咱們國內(nèi)的工會主席都是人事經(jīng)理兼任，哪有這種談判經(jīng)驗。”一位經(jīng)理人對本報記者說。
　　今年工會的工資談判剛剛結束，工人們并不滿意，有當?shù)毓と司蜌牧说V井下的一些設備。2006年，謙比希銅礦的工人因為工資問題罷工，引發(fā)與當?shù)鼐斓臎_突。
　　中色非洲礦業(yè)有限公司（NFCA）總經(jīng)理王春來告訴記者，今年的工資談判已經(jīng)結束，很多工人總體的工資漲幅在15%左右。
　　王春來介紹，NFCA員工的平均工資在當?shù)氐牡V山公司中處于中等水平，“不算最低，也不算最高”。
　　CCS和濕法冶煉公司的勞資談判也剛剛結束，工資都上漲了12%左右，而配偶醫(yī)療、喪葬補助等福利也得到了增長。CCS常務副總經(jīng)理楊新國透露，當?shù)毓と斯べY水準基本上是250美元每月，“人力成本比國內(nèi)還貴”。
　　記者隨機詢問了在謙比希銅礦的工人，他們無一例外地稱“工資太低”。但實際上，礦區(qū)工人在贊比亞是收入相對高的群體。他們在盧薩卡的同胞常常只能賺得100美元，甚至50美元的月薪。
　　贊比亞的失業(yè)率約為50%，超過70%的人生活在貧困線以下。
　　贊比亞貿(mào)易工會（Zambia Congress of Trade Unions）秘書長羅伊 -穆瓦巴（Roy Mwaba）告訴南方周末記者，相比之下，中國的大型投資企業(yè)，比如礦業(yè)公司，都是非常遵守當?shù)貏趧臃ǖ?，不過中小企業(yè)的中國商人的情況要糟糕得多。“每當我跟店主談勞動法的時候，他們就會擺手說不懂英文。”穆瓦巴說，“但我要是裝作顧客來看他們的東西，我發(fā)現(xiàn)他們的英文很流利！”
　　在Kamwala市場，一間中國人經(jīng)營的服裝商店的員工說，他們每月只有約55美元的薪水，而且只有星期天他們能休息半天，去教堂做禮拜。
　　由于當天是復活節(jié)假期，記者便詢問是否有加班費，店員們都笑了。“當然沒有，我們問也不會問的……甚至圣誕節(jié)我們也要上半天班！”FelixLutangu說。
　　“如果你們?nèi)ヒ影噘M會怎么樣？”
　　“你會被開除掉！他是老板，他想怎么樣就怎么樣……”
　　實際上，根據(jù)贊比亞現(xiàn)行法律，外國人不允許從事零售貿(mào)易，但中國人在Kamwala市場擁有大量的店面幾乎是公開的秘密。當然，老板是不會一直在店里的，他們可能一個人擁有五六間不同的店面，每天只是巡視，在一家店出現(xiàn)很短的時間。這些看不見的中國人，卻供給著盧薩卡市民大量的廉價日常用品。
　　Lutangu說：“我們能怎么辦呢，首先，這樣的店面沒有什么當?shù)厝四茏獾闷?，要差不?000美元一個月；其次，有錢能使鬼推磨……對，我說的是，我們窮人什么也做不了。”

　　“他們覺得中國是天堂”
　　《贊比亞每日郵報》，頭版新聞是 “商人行賄反腐敗委員會官員1500萬克瓦查”。商人叫“LiangGe”。“是一個中國人吧？”Kazoka問。
　　很多中國人在來到非洲之前，對這片大陸的印象如果不是停留在趙忠祥的《動物世界》，就是定格于美聯(lián)社那幅著名的照片《饑餓的蘇丹》——枯瘦的孩子，貪婪的禿鷲，大片干裂而絕望的土地。
　　新來到贊比亞的中國人往往會小心翼翼地打量這個完全不同的世界。不少人覺得贊比亞“比想象中的好”、“沒那么艱苦”。
　　昝寶森告訴本報記者，有一次帶著國內(nèi)來的考察團參觀礦區(qū)的“中贊友好醫(yī)院”，明顯能感覺出來有的人“跟黑人握手都特緊張”。他們行前準備時可能發(fā)現(xiàn)，贊比亞某些地區(qū)的HIV攜帶率高達35%。
　　但中國人很快會發(fā)現(xiàn)，《阿凡達》也在贊比亞同步上映，盡管沒有3D銀幕。
　　旅館服務員茱蒂正申請去中國讀研究生，她讓我們寫下漢語的“你好”和“謝謝”，不停地練習。
　　留學生田野也會教鄰居們說一點簡單的中文。他對南方周末記者說，他在學校里幫別人忙，做好事的時候，總會特別強調(diào)自己是中國人。鄰居家的小孩非常喜歡他，甚至想跟他回中國上學。“他們覺得中國是天堂。”田野說。
　　但顯然并非所有的贊比亞人都把中國的人和投資當作天使。贊比亞實行多黨民主制，執(zhí)政黨MMD與中國長期友好，但主要的兩個反對黨PF和UPND都主張對中國投資加強管制。
　　PF領導人薩塔(Michael Sata)在參加2006年總統(tǒng)選舉時曾接受臺灣捐贈，聲稱若當選會承認臺灣獨立。隨著2011年總統(tǒng)大選的臨近，反對黨票倉所在地的中國人也嗅到了一絲緊張的氣味。“這是企業(yè)不能解決的問題。”一位中資高層經(jīng)理說，“我們會在使館的統(tǒng)一領導下，看采取什么對策。”
　　反對黨UPND的政策與研究局主任、贊比亞大學的教授Choolwe Beyani告訴南方周末記者，“如果反對黨UPND或者PF上臺，中贊關系仍然會繼續(xù)。至少外交和政治方面的關系不會改變。在經(jīng)濟政策上則會帶來一些調(diào)整……原材料和資源的出口不是必須的，如果政府要求外國更多投資加工業(yè)，則贊比亞可以更多地出口半成品、成品，而不止是原材料。”
　　對于普通贊比亞人，中國人的形象也并非完美，當?shù)厝颂孤实馗嬖V我們，他們會把“中國”跟廉價低質產(chǎn)品和低工資聯(lián)系在一起。
　　中國人的抱怨則往往跟“要錢”有關。來自云南大學的留學生楊青剛到贊比亞三四天，就碰到有當?shù)厝松祥T“乞討”。但“乞丐”說的話是：“給我點錢，或者吃的，要知道我可比你強壯。”
　　楊青嚇壞了，跟室友玄兆娟一起，匆忙給了“乞丐”一根蘿卜，把他打發(fā)走了。她們立即向學校報告，學校也相當重視，當天就請來了保安在他們的院子里值守。從此之后，24小時專人保安的待遇就沒有中斷過。
　　贊比亞鳳凰廣播電臺（Radio Phoenix）的編輯Bily Kazoka跟南方周末記者聊到中國時，隨手從桌子上拿起一張《贊比亞每日郵報》，頭版新聞是“發(fā)動機商人行賄反腐敗委員會官員1500萬克瓦查（約合3200美元）”，而新聞的主人公是“Liang Ge”。Kazoka問：“這個Liang，是一個中國人吧？”

　　“歷史讓我們成為現(xiàn)在的樣子”
　　很多年輕人不記得坦贊鐵路了。“關于國際關系，人們沒有長久的記憶。”
　　南方周末記者來到卡皮里姆波希（Kapiri Mposhi）車站時，對車站的空置有些吃驚。這里是著名的坦贊鐵路贊比亞境內(nèi)的起點站，自這里起，中國制式的鐵軌向東北方向鋪開，行進1860.5公里，一直抵達坦桑尼亞首都達累斯薩拉姆。
　　42年前，中國曾總計派出5.6萬人次工程設計和施工人員，打造這條象征著中非友誼的鋼鐵道路。如今，大氣磅礴的時代過后，空曠的站臺上甚至能隱隱傳來風聲。
　　站臺外，三兩個出租車司機懶洋洋地曬著太陽。只有周二和周五才有客車從這里出發(fā)，周二是普通列車，周五是慢車。
　　事實上，自1975年試運營以來，坦贊鐵路運力長期過剩。這條設計運量達200萬噸的鐵路目前每年運量只有60萬至70萬噸。隨著非洲民族國家紛紛獨立，種族隔離狀況解除，贊比亞南部經(jīng)濟封鎖也不復存在，坦贊鐵路日益冷清。
　　贊比亞其他地方，很多年輕人似乎都不記得這樣一條鐵路，銅礦或中國商品成為了在贊比亞新的中國符號。
　　坦贊鐵路竣工35年了。而這個國家衛(wèi)生和健康條件并不盡如人意，瘧疾、霍亂流行，贊比亞的人均壽命僅為37.5歲。
　　“對于年輕一代的贊比亞人，他們就不知道和中國過去長久的友誼……很多贊比亞人沒有看到這樣的關系帶來的益處。”反對黨UPND政策與研究局主任Beyan說，“他們只看到了坦贊鐵路的持續(xù)問題，而非國際友誼……關于國際關系，人們沒有長久的記憶。”
　　但在卡皮里姆波希站臺上，安保人員和警察都熱情地跟記者打招呼，他們說，中國工程師會時不時來到這里，檢修鐵軌和機車，但他們“住得很遠，不知道什么時候會來”。
　　但在鐵路工程師克里斯托弗·班達（Christopher Banda）家里，他在天安門城樓前的照片，被放在客廳很顯眼的位置。
　　卡皮里姆波希是一個只有不到3000人的小鎮(zhèn)，它因為坦贊鐵路而存在，而衰敗。這里最熱鬧的地方是鎮(zhèn)上的公共汽車站。每當有藍色的小巴士駛入或駛出，頭頂各種水果、花生或是磁帶、VCD的小販就沖上去，將車窗圍住。他們甚至跟著車緩緩跑動，揚起一路塵土。
　　市場上，一名叫做Ray Sakala的商販說：“盧薩卡的那些人是聽了反對黨的宣傳，他們不懂得真實的情況……我們應該感謝中國給我們這么多便宜的產(chǎn)品，我們才能付得起這樣的價錢，有不錯的衣服和鞋子。”
　　在Sakala的小攤上，一雙皮鞋只要約4美元，而拖鞋只要1美元。
　　記者離開卡皮里·姆波希時，班達工程師一路送到車站。分手時他還在說：“我們不能改變歷史，是歷史讓我們成為現(xiàn)在的樣子。”
　　（實習生胡洋、丁婕有貢獻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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